一
会议室的白炽灯嗡嗡作响，像是被困在玻璃罩里的苍蝇，将投影幕布照得发白，泛着刺眼的光。老板扶了扶眼镜，金属框在灯光下泛着冷光，如同他此刻冷峻的神情。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，会议室里鸦雀无声，只听见空调外机在窗外发出低沉的轰鸣。
“最近市里发生多起新机器人组成的仿人族恶性事件，他们混入各个行业窃取机密，篡改重要数据。” 老板的声音在空旷的会议室里回荡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。他重重敲了敲桌面，指节与实木桌面碰撞发出的声响，惊得前排的某个人肩膀猛地一抖，“警察已经开始全城排查，希望我们公司没有害群之马。”
绪拉琳低头盯着笔记本，黑色的笔尖在 “仿人族危害” 几个字上反复描摹，纸张渐渐被戳出细密的褶皱。上周新闻里那个在银行工作的仿人族突然暴走，用剪刀划伤了三名储户的画面，此刻又在她脑海中闪现。她记得新闻评论区里激烈的争论：有人说新机器人根本不该存在，也有人同情这些被整个世界排斥的 “可怜机器”—— 它们不仅无法融入人类社会，甚至连新机器人社群都对它们避之不及，找不到容身之所。
散会后，同事们三三两两回到工位，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哒哒声与键盘敲击声交织成日常的乐章。隔壁桌的王姐抱着一摞文件经过，突然压低声音，神神秘秘地凑过来：“听说隔壁公司有个仿人族潜伏了三年，直到上个月发工资时，发现工资卡被冻结了，才暴露了身份，它们连身份都是伪造的。” 她的语气里带着幸灾乐祸。
“但也不是所有仿人族都有害吧？” 说话的是市场部的小张，“我觉得新机器人能像人一样写诗、画画，说不定只是想被当成人来对待。”
“哼，规定就是规定。” 王姐翻了个白眼，“‘非我族类，其心必异’，只要是想伪装成人类的仿人族，就该被毁灭。”她的声音不大，但还是引得几个同事悄悄投来好奇的目光。
绪拉琳正想开口，忽然听到身后传来 “哗啦” 一声巨响。她回头看见晴阳整个人摔在地上，怀里抱着的文件袋散开，A4 纸像雪片般纷纷扬扬落在过道。原来是新来的实习生晴阳，她的白衬衫蹭上了灰色的污渍，膝盖在瓷砖地面擦出红痕，显得很狼狈。
看到这种场面，王姐便意味深长地瞥了眼晴阳：“现在的年轻人啊，做事毛毛躁躁的。”
“没事吧？” 绪拉琳并没有王姐，朝晴阳快步走过去，蹲下身子帮忙捡拾文件。晴阳的脸涨得通红，手忙脚乱地去抓一张被风卷走的报表，“对不起，我刚跑得太急了……”
绪拉琳注意到晴阳捡文件时的一个细节 —— 她总是先把纸张按页码顺序整理好，再小心翼翼地对齐边角，动作笨拙却透着认真。这让她想起自己第一次独立完成报表时，也是这样生怕出错的模样。
“我帮你吧。” 绪拉琳把自己整理好的一叠文件放在晴阳手边，指着文件上的标识问，“这些是销售部的季度总结？”
“嗯！” 晴阳感激地笑了笑，额前的碎发被汗水粘在皮肤上，露出光洁的额头。她的眼睛弯弯的，像是盛着两汪清泉，“主管说下午就要，我怕来不及……”
“你真有趣。” 话一出口，绪拉琳就后悔了。她向来不擅长和人打交道，尤其是像晴阳这样热情外向的人，总觉得自己笨拙的言辞会破坏气氛。但晴阳只是笑得更开心了，笑声清脆如银铃：“我就当这是夸奖啦！”
晨光透过百叶窗在办公区切割出明暗交界线，在绪拉琳的办公桌上投下交错的光影。
二
门铃响起时，绪拉琳正对着电脑屏幕发呆。窗外的雨淅淅沥沥，将夜景晕染成模糊的色块。透过猫眼，她看见晴阳抱着牛皮纸袋站在门口，发梢还挂着水珠。
“突然来打扰，不会嫌我烦吧？” 晴阳晃了晃手里的袋子，塑料包装碰撞发出细碎声响，“买了烧烤，还有啤酒，要不要当宵夜？”
绪拉琳侧身让她进门，瞥见牛皮纸袋上印着常去的烧烤店 logo。茶几很快被摆满，鸡翅在锡纸上滋滋冒油，毛豆被装在一次性餐盒里，啤酒罐的拉环 “啵” 地弹开。晴阳仰头灌下一大口，脖颈随着吞咽动作轻轻起伏：“在公司总觉得喘不过气，还是这样自在。”
雨声渐密，拍打在玻璃上的声音和烧烤的香气混在一起。绪拉琳咬了口烤茄子，看着晴阳将空罐捏扁，金属变形的脆响在安静中格外清晰。“王姐她们看我的眼神，” 晴阳突然笑着说，声音带着酒意的沙哑，“就像在看随时会爆炸的定时炸弹。”
啤酒罐在掌心转了一圈又一圈。绪拉琳想起晴阳总是把文件整理得整整齐齐，想起她蹲在地上捡报表时认真对齐边角的模样。“其实你比很多人都细心，” 她轻声说，“上次帮我核对数据，连小数点后三位的误差都找出来了。”
晴阳的笑声戛然而止。她盯着杯底的泡沫，睫毛在眼下投出颤抖的阴影：“可在他们眼里，这些都不重要。只要我和他们不一样，就是威胁。”
绪拉琳想说些什么，却发现喉咙发紧。烧烤的香气变得刺鼻，她伸手关掉一盏顶灯，暖黄的光晕里，晴阳的轮廓变得柔和。“别想这些了，” 她递过纸巾，“要不要再点份炒粉？那家店的辣椒特别香。”
晴阳摇摇头，又喝了口酒。两人沉默着吃烧烤，雨声成了唯一的背景音。当第三罐啤酒见底时，晴阳突然站起身：“我该走了，明天还要早起整理客户资料。”
“这么晚又下雨，” 绪拉琳下意识拉住她的手腕，“住我这儿吧，我只有一个人住，卧室的床单都是新换的。”
“不用啦，” 晴阳挣开手，脚步却有些踉跄，“我能照顾好自己。” 她抓起伞冲进雨幕，背影很快被黑暗吞没。绪拉琳追到门口，只看见路灯下摇晃的雨帘，和渐渐远去的、不太稳的脚步声。